那是一个夜晚，同别的夜相同。
他慢慢下船，身后是映着孤月的碧江，向极远处淌去。墨黑的云层几欲掩映明月的光辉，而明月却傲然地坚守，向水面洒下一条粼粼的天路。路边，是他的孤舟。
他望向岸边的花田，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，大千世界被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，花儿变做飞舞的白霜，朦胧地映着他脚下的白沙。梦幻，像一幅画。
画总是要配一首诗的，张若虚想。春、江、花、月、夜，不正是那古人的宫体？那又如何？我便洗净这六朝的腻粉。
他回首，望向江中的路，以及路边的月。咫尺的月渺小了一切，带着他跌入了另一个时空，一个只有他和月的时空。他忽然想要向月发问：“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时初照人？”他也不知因何而问，或许，只是向古老的知音问候？
月亮没有回答，他当然明白。不问过去，不问将来，月亮只会空灵的注视人间，注视一代代人。问题自是无解，或许可以就此结束。以防增伤悲，以供后人品味。
可他不，他的目光穿过这片时空，自宇宙而下穿过云雾，跨过众生，来到那一扁舟。它独占江面，却只载着愁，数不尽的愁，借由思念，乘月飞向远方的楼。
楼上是虚掩了的窗，透着月光，让镜子闪着星光，可无人在疏妆。旧时的捣衣砧，发黄的玉户帘，夜找不到相思的彼方。它正要离去，却见到一位女子，也向远方寄着离愁。月光向天飞去，将思念付与鸿雁。
似乎一切很美，可他不觉。天下愁太多，月能载几何？江可托几许？似乎，所有人都在无可奈何地奔波。
眼看月光没入海雾，未知的前路啊，谁人能有归程，但付与我这满江的情意啊。我追寻不到永恒，那至少，给短暂以精彩。张若虚想。
很久后，他已湮灭于历史，无声无息，只余同月的问答，抑或他的独言。他哭泣着降临世界，带着微笑与狂放走向永恒。在同一个地方。不同的人走过，离开，仿佛未曾存在，而有个人在此，唱出了那样一首歌：“时光的河入海流。终于我们分头走，没有哪个港口，是永远的停留。”